以一个银行帝国的命运
来看华尔街的辉煌金融史
众所周知，在美国的经济史上，华尔街作为古老的金融中心，在历史的每个节点上都承担着不同的历史使命，它曾推动过美国的首次重工业化浪潮，在两次世界大战中为美国争取过政治地位和经济利益，也助推了美国向新经济前进的现在。西方个人主义认为，历史的书写总是由一个个人物组成的，华尔街也不例外。正如《伟大的博弈》里写的那样，“在华尔街这个名利场上，人性的方方面面都暴露无遗，因此也就从来不缺少形形色色的人物，他们都是华尔街传奇无法分割的一部分。”JPMorgan就是其中之一。
摩根总部位于华尔街23号，一个毫不起眼的十字路口转角，一栋传统的美欧建筑，右大门正对美国财政部，左大门正对纽约证券交易所。那场震惊世界的金融危机席卷华尔街，股市交易面临崩溃的时候，人们是聚集在华尔街23号等待摩根救援，而不是旁边的美国财政部。从毫不起眼的英国普通移民到成为影响力横跨大西洋两岸的金融财团，摩根家族的故事承载了华尔街的变迁。这一股强大的金融力量几乎是抓住了美国重工业化的每个风口，不论是铁路、钢铁还是电力；在国际战火中中，它又周旋于各方势力之间，主宰国际物资与资金流动；在金融危机中，它充当起中央银行的角色力挽狂澜，是使金融中心华尔街名声大噪的重功臣，是20世纪动荡历史中关键的幕后角色。
十七世纪，摩根家族的祖辈约瑟夫·摩根随着淘金热潮移民到了美国，在哈德福定居。到JP摩根的父亲JS摩根手上，摩根家族已经成为美国数一数二的巨富，JP摩根在父亲的培养下，渐渐成为能够独当一面的金融家。但和他父亲不同的是，在摩根手上，摩根家族不再仅仅是帮别人融资，替他人管理的被动立场，而是开始介入公司事务管理，最终成为美国庞大实业的实际控制人。简单来说，以前摩根帮客户发行股票、债券筹钱，是客户的仆人，现在摩根成了客户的主人。而这个所谓的客户随着摩根实力的提升，曾是美国工业，曾是一战中的协约国与美国，也曾是美国联邦政府。
PART01
重工业
1.1概述
华尔街在摩根主权摩根财团之前还不是“华尔街”，当工业资本主义席卷欧洲的时候，摩根敏锐地嗅到了新的契机，搭上了美国重工业发展的快车。这趟快车涉及第一次工业革命的铁路、钢铁，也涉及第二次工业革命的石油、电力，我想具体阐述的部分是摩根怎么利用铁路业让摩根财团成为神话，让华尔街成为“华尔街”。
20世纪初，当美国以泡沫挤出的方式，变相地攫取了欧洲的财富，同时进行的美国大规模工业化，却又急需高效的交通运输系统和欧洲大量的资本来发展，以JP摩根为代表的一批人通过改革铁路公司将信誉重新带回华尔街。
为什么说以摩根为代表呢，事情要从年铁路大王范德比尔特儿子那笔巨额遗产——纽约中央铁路87%的股票脱手开始说起。这个并不如自己父亲精明的儿子要委托给摩根的是当时最大的大宗股票交易，按常理来说，一般大股东要减持，股价是要下跌的，这在今天也一样的，而摩根的任务就是在完成股票出售的同时不能让股价暴跌。而摩根家族向来在英国根基深厚，摩根悄无声息地在欧洲把股票卖掉了，出色地完成了这个任务。摩根不仅大赚了万美元的佣金，而且通过“股权信托“的方式把多数控制权掌握在自己手里，从此在纽约中央铁路的董事会上占有一席。然而这只是摩根家族对美国铁路控制的开始。
随着南北战争结束，美国急需统一国土铁路，铁路建设也进入到了快速但无序的发展阶段，各路资本乱哄哄一拥而上，铁路作为公共设施仿佛不再具有运输需要，反而成为私人资本的投机舞台，于是出现了供应过剩、复线过多、轨距不标准等问题。
在那个还没有罗斯福新政、凯恩斯主义的政府职能欠缺的年代，银行常常作为中间人担任起仲裁调解的角色。最著名的是，摩根成功协调了纽约中央铁路和宾夕法尼亚铁路之间激烈的价格战，安抚了欧洲投资者。摩根召集铁路公司领导者开会商讨解决行业弊端无果，最后摩根买下那些陷入困境的铁路，重新整合铁路资源，这个过程现在叫做兼并重组，但在以前人们称之为“摩根化”。
1.2深远影响
1.2.1股权信托制度
铁路“摩根化”离不开其主要手段——股权信托制度。股权信托制将股权作为信托意义上的财产，并发挥股权灵活性的优势与信托制的专业性优势最大程度上保护投资者的利益。它并未改变原有所有权结构，投资者仍然依据所持有股票享有对铁路公司的所有权，但是投资者将自己的股权交由摩根财团进行信托处理。信托侧重于让专业人士替代股票持有者来经营、管理持有者手中的股票，代替股票持有者行使股东权利。根据欧洲银行业的传统（美国的金融业传统完全承袭于欧洲金融业）——绅士银行家准则，银行家应当对所出售的债券负责。这意味着债券即使出售后也应当长期跟踪并进行干预以保障自己的信誉，也正是基于绅士银行家准则，摩根财团在运用股权信托制度介入美国铁路业时才拥有了道德上的合理性。
股权信托制度作为股票所有者和股权管理者之间的桥梁，股票在不改变股票所有权的前提下交由摩根财团进行信托管理，此后这一制度在铁路业证券募集过程中成为了约定俗成。摩根财团利用该方法不断扩张它在铁路界的监管权。摩根财团拥有了铁路公司的大量股权，进而有能力对铁路公司的无序竞争进行约束，保证了美国铁路业拥有充足的建设资金，协调了各铁路公司间的利益冲突，提高了铁路业的生产效率。可以说美国铁路业“摩根化”一定程度上得益于股权信托制度的运用，同时在“摩根化”的过程中这一制度也在不断地被完善。
1.2.2公司制组织结构
在管理方面，摩根引入了现代公司式的组织形式，股份公司成为了资产经营的实体，根本上瓦解了企业所有者的个人行为成为对公司影响的基础。摩根财团在这一新的管理方式的基础上又进行了一定的创新，银行家可以作为董事进入铁路公司的董事会并对于公司的重大决策拥有决策权。这种设计可以视为后期公司独立董事的发祥。“所谓独立董事指的是指独立于公司股东且不在公司内部任职，并与公司或公司经营管理者没有重要的业务联系或专业联系，并对公司事务做出独立判断的董事。
此外，这一创新使得铁路管理的组织结构基本成型，摩根及其财团在这里发挥着监督董事会和会计审计职能。这一公司组织结构的改革对于摩根财团进行铁路业改革具有极为深远的意义。银行家进入铁路公司董事会的现象一直持续到年，当时仅摩根——希尔公司就掌握着美国4万英里铁路，也正是由于银行家控制铁路的规模过于庞大，威尔逊政府意图推动立法以阻断银行与公司连锁关系。摩根财团对政府此举表示十分不满，“摩根合伙人决定辞去银行、铁路公司、工业公司等30家巨型公司的董事职务，仅其中一位合伙人就辞去了纽黑文铁路公司的董事职务、国民城市银行的董事职务、第一国民银行的董事职务、国民商人银行的董事职务等”。摩根财团通过这种方式，迫使国会在年通过《克莱顿反托拉斯法案》时规定“禁止相互竞争的公司相互参加对方的董事会，但法案并没有将银行家参与客户董事会议规定为非法”。这样的安排最终使得银行家参与铁路公司管理的模式得到了保留。
美国铁路业“摩根化”促进了美国铁路公司治理结构与组织结构的完善，这也是现代公司制的一次大规模应用。而现代世界各国经济的运行、发展的最具有活力、最具有实力的市场主体即是公司主体。从长远来说，美国铁路业“摩根化”对美国现代公司制度的发展乃至美国经济发展都具有深远影响。
1.2.3现代独立会计制度
为了适应现代企业的发展需要，摩根还逐渐探索出现代会计制度的基本方法。由于迫切需要企业经营中的精确信息，因此收集，整理，分析铁路公司日常生产中产生的庞杂数据的方法也需要改变，这也促成了会计逐渐脱离簿记领域，发展成为一门独立的学科。而美国铁路业“摩根化”也同样推动了现代独立会计在美国铁路业中的大规模运用。
南北战争之后，成本会计的作用逐渐被认识，而摩根财团接手的巴尔的摩—俄亥俄铁路则是较早使用成本会计的公司。成本会计的精确计算使得“每吨—英里”的成本取代了公司收入、营业比率等成为了铁路经营者监督和管理下属的工作准绳。
美国铁路业“摩根化”推动了现在独立会计应用于美国内战后的各铁路公司，为美国铁路业和美国经济的发展提供了行之有效的计算方法和评价标准。
通过以上三种手段，摩根成功地兼并重组了美国的铁路业，结束了美国铁路无序竞争造成的混乱局面，全美国铁路总长的六分之一都被摩根化了，包括伊利公司、北方太平洋公司、泽西中央公司、南方铁路公司等，这些公司的收入相当于美国年财政总收入的一半。“摩根化”的铁路产业令欧洲投资者感到安心，他们相信财力雄厚的摩根财团，相信他们的老朋友老摩根的儿子JP摩根，而摩根利用了投资者的资本力量，铁路公司的建设力量，银行家的监管力量三方力量，通过银行家对铁路系统的整合消弥了铁路公司长期竞争的弊端，实现了铁路行业的自律。于是，美国的铁路业得以维持稳定而长久的欧洲资本，进入了高速发展时期。
当时坊间流传一句话：“公元前年上帝创造了世界，但在年又被摩根重组了一回。”作为兼并重组的开山鼻祖，摩根为美国工业带来了巨大的规模经济，而他所代表的华尔街也不再是美国工业的仆人，而是气宇轩昂地成为了美国工业的主人。
PART02
战争中间人
一战爆发，国际物资流动独家代理人摩根财团顺势上位，美国虽宣布中立，但背地里却和交战国做军火物资买卖。打战要消耗大量的军需品和消费品，忙着打战的国家自己无力生产，而刚刚完成两次工业革命、社会生产力大大提高的美国顺势而上，顺理成章地成为了协约国的物资供应商，源源不断地把食品药品、武器装备卖到欧洲，当时英国和法国政府都委托摩根财团作为美国物资采购的总代理就是最典型的例子。
战争的机遇不仅在物资，还在于资本积累，这可是摩根财团的专长，一战使伦交所停止运转，相反纽交所从中获利，成就了一批美国企业。在英法等国向美国采购军用物资的过程中，摩根财团从中周旋协调促成了多笔贷款，这间接帮助了美企扩张，美国证券的消化使美国人可低价买回资产，于是美国由最大的负债国变为债权国，交战国却用向美国借的钱买美国的东西。就这样，摩根财团悄无声息地将世界金融的主导权从欧洲转移到了美国，也意味着全球的经济和金融权力中心已经由英国转移到美国。延续了一百多年的资本从英国流向美国的趋势则完全倒转了过来，世界政治经济格局完全变了，华尔街真正成为世界金融市场中太阳一般的存在。
PART03
危中有机，机中含危
法国在普法战争中惨败，面临经济危机；美国政府19世纪末的因维护金本位制度而产生的黄金挤兑风波；英国在南非为了征服当地布尔人，耗尽黄金，财政陷入困境；墨西哥和阿根廷政府财政困顿，经济危机；甚至在遥远的亚洲，中国前清政府发行了万美元的湖广铁路债券等，他们能顺利度过危机都离不开摩根的融资。通过这些政府融资，摩根不仅赚了大量承销费，更重要的是扩张了海外影响力，建立了广泛的政治联系，这些深厚的无形资源是无法用金钱来衡量的。
3.1“救世主”
随着美国经济的发展，信托投资公司随之诞生，相比于银行，这些机构受到的监管较为宽松，相当于今天的影子银行。这些信托公司大量吸收储户的资金投资股市或者高风险、高回报行业加杠杆，为危机埋下了伏笔。
在那个投机的年代，有两个再普通不过的投机者F和W，想通过买断市场流通股票，碾压空头的方式，来操纵联合铜业的股票上涨。结果以失败告终，连累了纽约第三大信托公司——“尼克伯克信托公司”。尼克伯克是相当于年金融危机中率先倒下的雷曼兄弟，一时间恐慌像野火一样蔓延开来，人们蜂拥向信托公司要求取出存款，挤兑风潮席卷全美，股市暴跌，资金利率飙升，将近家信托公司濒临破产。信托公司挤兑又怎么会波及到纽交所呢？资金传导的链条是这样的，当时信托公司向纽交所的股票经纪商提供无抵押的隔夜贷款，经纪商用这些贷款去买股票，然后又用这些股票做股权质押，从银行融资更多的钱，再用这些钱继续买股票，用收益来偿还信托公司提供的隔夜贷款，这是一个杠杆被不断放大的过程。信托公司在这个闭环里起到关键作用，他们倒下了，经纪商融不到新钱还贷款，就面临倒闭。但当时还没有央行，只有华尔街的几个大鳄，今天在全球资本市场呼风唤雨的美联储当时还没成立。时任总统罗斯福把希望寄托在摩根身上，民众们也聚集在华尔街23号，期待救世主的出现。
摩根财团充当起了央行的角色，美国财政部把万的政府救市基金也交由摩根掌管，他也动用起了自己的资金，还调集了整个金融圈中的资金来共同救市。多次深夜召集银行家们思考救市方案。恐慌平息了，但这场危机余波漫长，对美国货币和金融体系产生了深远影响，直接推动了美联储的诞生，因为摩根财团在危机中的作用，让政府和民众意识到一个强有力的中央银行的必要性。
3.2“垄断者”
此次危机给美国联邦政府深刻的教训，他们意识到一家独大的摩根财团影响力之大，其地位或将危及联邦政府的权威，这是政治家们所不能容忍的。其实华尔街的资本交易经不起任何像样的调查，胡佛当年为转嫁群众视线执行的对华尔街空头投机活动的调查，在罗斯福手上，已取得丰硕成果，其中的一项调查结果显示，从年到年，摩根财团的杰克摩根和其他20个合伙人的个人所得税竟然分文未交；更要命的是，摩根财团内部有一份优惠客户名单，即当摩根证券公司有新股要发行时，他们便会把新股优先配置给这些客户。通常新股一到手，就是横财就手。于是，《格拉斯—斯蒂格尔法案》孕育而生。
法案对摩根帝国来了个精准打击。其中的三个条款分别如下：
第8条规定，货币政策制定权由纽约联邦储备银行转移至联邦储备委员会；
第21条规定，储蓄机构不得发行或承销债券；
第32条规定，任何银行或证券公司之间，都不允许相互兼任董事。
这就意味着：
1.摩根帝国失去了掌控美国货币政策制定的手腕，同时还丧失了对美联储和欧洲各国央行的巨大影响力。
2.摩根帝国的商业银行（储蓄和放贷）业务和投资银行（证券发行和承销）业务必须二选一剥离一个。
3.摩根帝国自皮JP摩根时代开始的通过互相兼任董事来控制实业界和金融界的链条被彻底斩断，那种通过占据金融食物链顶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货币托拉斯时代终结了。
就这样，曾经在美国和全球金融史上创造了无数传奇、“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吸血无数的食物链顶端金融王者——摩根帝国终于被强制肢解。摩根被拆分成两个部分，一个是JP摩根，继续从事商业银行业务；另一个是由JP摩根的孙子领导，成立一家完全独立的投资银行摩根士丹利。随着格拉斯-斯蒂格尔法案的废除，JP摩根恢复了投行业务，后来又和大通银行、美一银行等合并，成为了现在的摩根大通。
不过，无论是摩根大通还是摩根士丹利，他们如今的高层早就不再是摩根家族了，这也使得摩根财团摆脱了家族统治悲剧导致衰败的命运。随着政府职能和资本市场的发展日益成熟，曾经被摩根财团主导的金融力量如今分散在遍布全球的大小机构手中，一代金融王朝的辉煌消逝在历史的烟尘里。
从另一个角度思考摩根财团的兴起、强大、肢解，正是华尔街三个转型时期的缩影，对应的分别是华尔街商业资本与工业资本的融合，华尔街金融与政治的血肉模糊，华尔街退居幕后与美联储的藕断丝连的现在。百年来，摩根财团在金融史上的每一次繁荣和崩溃的腥风血雨中都存活了下来，其发展轨迹的背后，以小见大地呈现了资本主义社会发展过程中经典场面，如宏观调控和市场调节之间的冲突；私有资本和国有资本间的较量。摩根财团作为华尔街乃至美国19世纪至20世纪金融发展史的缩影，具有不可比拟的代表性，在时代的每一个时间节点上，摩根财团都不可置信地发挥着举足轻重的力量。
尾声
时至今日，摩根家族的产业涉及铁路、银行、保险等诸多领域，其所提出的“摩根管理系统”仍然住在并影响着华尔街的一切，这种管理思想和策略贯穿于资本主义从萌芽到成熟的整个过程。作为世界第一大经济体，美国作为突出的当属工业和科技，而如今的摩根财团，正是这两大领域的佼佼者。包括国际电报电话公司等巨头，均是摩根财团的成员，JP摩根公司更是摩根财团的核心企业，摩根财团的实力可见一斑。
郁金香永不眠，摩根财团造就了华尔街的梦想，华尔街成就了摩根财团的光荣，它们是资本互相成全的美梦，而资本角逐的不堪也是深刻不已。在华尔街和百老汇街的十字路口，JP摩根公司曾主宰着美国金融界。摩根财团的故事已然成为历史，但摩根这一曾叱咤风云的名字依旧难以忘怀，其拥有的显赫光环不会随时间流逝而褪色。摩根时代留下的故事给我们后人留下的不仅仅是郁金香的芬芳，还有新时代社会主义建设的思考空间与借鉴之处。
参考资料
[1]《摩根财团》作者：罗恩.彻诺；译：金立群
[2]《19世纪晚期美国铁路业“摩根化”问题研究》作者：秦蓁
[3]《格拉斯-斯蒂格尔法案》百度百科
[4]《金融帝国之摩根家族：大结局——杰克创造的最后辉煌》作者：美利坚的秘密
文稿/深证涵格
排版/Mocha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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